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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剩下黎皎皎仍旧坐在腊梅花下,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拂动,捧着热气腾腾的茶,低头吃了一口,“我没记错的话,你阿爹出使鞑靼,还没回来?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谢蓉捂着脸,跌跌撞撞起身要走。
黎皎皎放下盖碗,“如今已近年关,按道理,慎宁伯早该回来了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谢蓉警惕地回过头,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黎皎皎了。
黎皎皎虽然有些冷淡,却向来不把吃的小亏放在心上,更不会把别人往坏处想。偏偏今日,黎皎皎处处都这样计较,半点不肯受委屈了。
“意思是,没有人给你撑腰了。”
上辈子害死她的人之一,便是谢蓉。
但谢蓉还不能死,只有从谢家查起,她才能知道当年对父兄还有自己下手的人,到底还有哪些。
黎皎皎没有在这里久留,戚复还留在车上。此时天寒地冻,戚复本就失血过多,又冻得厉害,再这么放任他在室外,怕是撑不了多久。
她掀开帘子,车内烧着炭火,还不算冷。
戚复很是警惕,在她掀开帘子时,便睁开眼朝她看过来。
他有一双极为深邃黑沉的眸子,目光锐利如刀刃,却又内敛阴郁得刚好,不细瞧看不出那股冷漠的杀意,反倒显得无辜消沉。
有些可怜脆弱。
“还好么?”黎皎皎心情其实不太好,却还是下意识温和地道。
少年眼睫微颤,无端有些羞涩似的,哑着嗓子答她,“多谢……小娘子大恩……日后衔草结环……”实则握着尖锐瓷片的手,已经蓄势待发。
要杀他的人,他自然先下手为强。
他嗓音粗粝得不像话,黎皎皎端起原本给她准备的姜茶,弯腰递到他唇边,眉梢微动,“喝了。”
戚复一僵。
黎皎皎挑眉。
热气氤氲,打湿戚复的眉眼。
“是姜茶。”黎皎皎若有所思,记忆里的戚复敏感多疑,淡漠自卑,刚刚带他去疗伤时他还试图逃跑过。她将茶碗拿回来,自己皱眉喝了一小口,方才递给他,“无毒。”
黎皎皎暂时的确是不想杀他了,至少不会亲手杀。
亲手杀人,实在是有些压力。
戚复沉默着伸手,接过那一碗姜茶,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滚烫的姜茶都喝了下去。
少年头顶是凌乱的呆毛,喝姜茶时一翘一翘的,纤长的眼睫毛被水汽扰得微微扑棱。黎皎皎坐在不近不远的位置,沉默看着戚复的惨样。
上辈子,他起义后,便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。
什么生吃人肝,香煎人心,豪饮人血;还有什么青面獠牙,杀人不眨眼,暴虐嗜血。
“你不觉得烫吗?”黎皎皎托着下颌,真诚地问他。
少年喝掉最后一口姜茶,舔了下唇角,茫然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点了点头,“嗯。”
但是很甜,戚复将手心里的瓷片推入袖口。
黎皎皎笑了笑,明净清透的眸子弯起来,“也不觉得难喝吗?”想到姜茶的味道,黎皎皎皱了皱细长的眉毛,又辣又烫,喝一次都觉得能少半条命。
“甜。”戚复就是张一张口都嗓子疼,耐着性子勉强回答她。
黎皎皎一愣。
甜吗?张妈妈为了让效果好,每次都只放一点点糖调味,她几乎喝不出来甜味。
随即,黎皎皎没有继续说话。她已经下定了决心,等回去之后,便让阿兄找人杀了戚复,一了百了地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扼杀。
戚复可怜到这么一点点糖就觉得甜又如何,那么多死于他手的冤魂难道就不可怜吗?
她背过身去,不再看戚复。
车厢内也备着书卷,黎皎皎摊开书页,只消片刻就心无杂念,忘记了戚复的存在。
戚复浑身都是伤,这些伤口每一条都【创建和谐家园】辣地疼。饶是他在生死边缘走了无数遍,也仍觉得折磨,只消再在寒冷的室外待上一小会,他就必死无疑。
他靠在靠枕上,眼睫微垂,不动声色打量黎皎皎。
少女穿着白绫小袄,豆绿镶白兔儿毛的短比甲,一条樱草色的裙子上系着桃红的荷包儿,脖子上也围着毛茸茸的狐狸毛坎肩儿。
此时安安静静地看书,眉眼温和平静,皎洁干净得不染杂尘。
偏偏是这样一个,大概连鸡都没杀过的贵族小娘子,竟然握着匕首满身杀气地想杀他。
实在有趣得很。
只要他的伤势再好一点点,便能轻而易举地捏断她的脖颈。戚复心中轻嗤,却干脆合上眼,侧过脸去假寐养神。
马车在夜色中归去。
黎皎皎翻完一本诗集,打了个小呵欠,看向对面的戚复。
狼狈脆弱的少年披着她的斗篷,看起来面色褪去几分青紫,倒是能窥见五官周正清俊了。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,他掀开眼睫,黑沉的眸子正对上黎皎皎。
黎皎皎猝不及防,望进他眼底去。
少年目光深不见底,幽深冷漠,不由让人有些心惊肉跳。
“你……”黎皎皎回过神,戚复仍是安安静静看着她的样子,还是那副安静内敛的目光,她鬼使神差想起死前看到的残影,“我无法带你回家,只能将你安置在别苑里。”
戚复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,他没有漏过黎皎皎一瞬间的恐惧。
他面色苍白病态,唇角染血,“小姐可以放下我。”
他抬起眼,看向黎皎皎,惨白的脸上半点血色没有,眼睫却被瞳仁内浮出的血雾染湿,少年猩红着眼角,咳得手背青筋凸起,“带上我,会很麻烦。”
黎皎皎当然看不到,戚复垂下的眼睑内,明晃晃的嘲意。
十四
黎皎皎握着手里的书卷,弯腰凑近少年,“谁教你的?”
少年眼睫微颤,抬眼朝她看过来。染着薄红的眼靡丽非常,目光里的茫然一闪而过,哑声道:“什么?”
“谁教你这样,以退为进?”少女眨眼微笑,伸手揩掉戚复唇角的血迹,杏儿眼里却没有半点厌恶,“我以前倒是从未发现,你这么有意思。”
戚复皱眉。
两人从前当然没有遇见过。
黎皎皎靠得太近了,幽冷的梅香从她领口鬓发间散出来,被温暖的炭火烘得沁人心脾。戚复回过神来,被莫名类似危机感的情绪笼罩,握紧了袖内的机括,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“我是在提醒小姐。”戚复道。
黎皎皎若有所思,先不说戚复为什么被追杀,就是他如何从一个小乞丐转而成为振臂一呼,天下豪杰莫敢不从的节度使,也值得思量。
戚复的身份,没那么简单。
“我也提醒你,不要在我面前耍小心思。”黎皎皎从头上拔下金钗,抵在少年脖颈上,乌黑无害的瞳仁微转,“杀你,轻而易举。”
戚复看得出来,她暂时没有杀意。
不过是在吓唬他。
黎皎皎看见少年平和地躺在不近不远的位置,微微垂下眼睑,不再说话,安安静静地在一隅浅寐。摇晃的灯光照在他脸上,少年眼窝深邃,里头藏着一汪阴影。
车辙碾过夜雪,咯吱作响。
炭火偶尔噼啪一声,黎皎皎没有斗篷,也窝在角落里打瞌睡,不知不觉半梦半醒。
原本呼吸均匀缓慢的戚复却睁开没有半点困意的眼,侧目看向黎皎皎细白脆弱的脖颈。趁现在,他只要伸手一用力,就可以捏断这个本来是为了来杀他的人。
帘外的夜枭叫了三声,飞进来一只雀鸟。
戚复伸手,从雀鸟口中取出信纸,打开扫了一眼便碾碎蜡纸。
再看向黎皎皎时,没有再动手。
黎清逸的小女儿,难怪也这样心慈手软,戚复轻嗤。他侧过脸去,避开了黎皎皎,闭上眼去。
既然要杀她的父亲,那自然要留她一命。
……
暗香园。
谢蓉踉跄走到角落,身边只跟着贴身丫鬟春桃。春桃看见谢蓉的模样,忍不住骂道:“都怪黎家五娘子,她之前明明答应了,要将琉璃宫灯借给姑娘的。”
“她是故意的。”谢蓉攥紧了帕子,死死咬唇,“ ……不过。”
春桃看向谢蓉,少女眸色暗下去,“姨父这次能不能活着回京都,还不一定呢。”
黎家之所以比谢家地位高出那么多,不过是因为黎清逸身居礼部,算得上是掌握实权,和空剩爵位实则领着闲差的谢家不一样。
“姑娘,这话可不能瞎说。”春桃轻声道。
谢蓉看了春桃一眼,倒是没有责骂春桃。前些日子,她去书房时,偶然听见父亲和杀手组织白月楼的人商议,要杀了黎清逸。
这件事她藏在心里,又是害怕又是有点欣喜,从未对谁说过。
“总归,黎皎皎再也得意不了了。”谢蓉哼了声,也收敛心神,怕叫别人听了去。
……
黎皎皎将戚复安置在了离自己家不远的小院子,这院子是黎皎皎母亲给她的,没有太多人知道。
“这院子,我暂时借给你住。”黎皎皎只要一抬眼,就能看到他肩胛骨到胸口、再到四肢四处都是上寸深的刀伤,她干脆别过脸去,“等你伤好了,记得还我房租。”
戚复站在夜色里,看着少女扑棱忽闪的眼睫。
明明是个看得清他不是什么好人,却还是这样心软,当真……可笑。
戚复心头轻嗤,垂下眼不看黎皎皎了。
面前灯笼火光忽地一闪,原本还避他如蛇蝎的少女走来,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温热带着梅香的呼吸洒在他额头,“发烧了。”
戚复脊背一僵,下意识反击的动作都被他强行按捺住。
黎皎皎记得,上辈子的戚复就发烧了。
而且持续高热退不下去,险些命丧于此,那还是她请了大夫的前提下。
救他,还是不救他?
黎皎皎微微皱眉,有些举棋不定。忽然,她抬眼看向戚复,将放在他额头的手放在他肩头,问他,“若是我救了你,你会杀了我吗?”
戚复瞳仁很黑,深沉如一层黑雾掩盖了所有情绪。
“不会。”他看向黎皎皎,回答得很干脆,“我不会杀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