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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身见到虞灵犀,赵玉茗怔了怔,随即避开视线向前道:“姨父,灵犀表妹。”
打了个照面,薛府管家恭恭敬敬地将虞家父女请进了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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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府很大,正厅没有珠光宝气、浮雕彩绘,看似简朴大气,但实际上每一根横梁、每一处漆柱,用的都是最好的木料,光是这一处正厅便抵得上别处贵胄整座宅邸的价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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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妹妹!”
厅外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,是薛岑听闻虞家父女前来拜访,匆匆披了件外袍便跑了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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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来得匆忙,他没有束发,只在发尾松松系了根竹青的飘带,更显出几分温润的书生气来,含着笑意问:“虞将军呢?”
“在与令尊洽谈,让我自己随意转转。”
虞灵犀起身,酝酿了一会儿方问,“岑哥哥没事吧?”
她说的是昨晚坠湖之事。
“呛水太多,昏沉了一夜,见到二妹妹就好多了。”薛岑回答。
他越是宽容大度,虞灵犀心中便越是愧疚。
“对不起,岑哥哥。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来,认真道,“若非受我所累,若非我去晚了,你就不会遭遇这些。”
薛岑一怔,随即柔和眉眼道:“和你无关,二妹妹莫要自责。”
他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,方略微喑哑道:“其实,我很庆幸你昨夜逾时未至,没有撞上歹人。若是连你也遭遇危险,我才是要后悔一生。”
那是虞灵犀承受不住的情义。
她正思索该如何坦白婉拒,薛岑却望见了虞灵犀缠着绷带的左手,登时一滞: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
虞灵犀摇摇头,将手负在身后,“没什么。”
“是因为救我受伤的吗?”薛岑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。
大约太过着急,他忽的猛烈咳嗽起来,侍候的仆从立刻端茶顺气,半晌才让他平复下来。
他病得这样厉害,却依旧温和诚恳,处处为别人考虑。望着他虚弱的模样,虞灵犀几度启唇,又悻悻闭上,打好的腹稿一时找不到机会说出口。
回到将军府,又下起了绵绵细雨。
刚弯腰钻出马车,便见一柄暗青油伞横斜过来,为她遮挡住了头顶斜飞的雨丝。
虞灵犀提裙抬头,对上宁殷浸润着雨光的眸子。
她抿了抿唇,而后踩着脚凳跃下,躲入了胡桃撑起的纸伞之下。
那股清淡的女儿香仅在宁殷的伞下短暂驻留,便溜得干干净净,风一吹,了然无痕。
虞灵犀没有回头看宁殷的神情,只知他大概在雨里站了很久。
她不会伤害宁殷泄愤,却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他,否则尝到了甜头,下次他只会变本加厉。
宁殷只说不会杀她。
可宁殷不知道,将欺骗和利用的手段用在对他好的人身上,本身就是诛心之痛。
这些,都要他自己慢慢想明白。
哪怕是想明白那么一丁点儿,这场豪赌就有了一线渺茫的微光,可以支撑她坚定地按照计划走下去。
连着数日潮湿,总算雨停了。
空气恢复了舒爽的干燥,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。
东宫那边一直没动静,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大动作之前的宁静。
虞灵犀有了片刻的喘息,猜想缓了这几日,小疯子的极端心性应该平静下来了。
大概,应该,或许……能和他好好谈谈。
便索性屏退侍婢,去了一趟后院。
刚转过游廊,便见一袭暗色武袍的宁殷站在阶前,正负手抬头,饶有兴致地望着院中一株花期繁盛的玉兰树。
白玉兰开在他的头顶,落在他的脚下,如云似雪,将岑寂的少年框入天然的画中。
一时间,虞灵犀仿佛回到了前世,那个瘸了一条腿的摄政王也曾这样站在花树下。
树下埋着厚重的鲜血,滋养一树粉霞灿然。
虞灵犀定了定神,放轻脚步朝他走去。
宁殷头也不回,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,淡淡道:“小姐又肯理我了?”
果然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,又冷又呛。
唔,真是前世熟悉的口吻。
只不过,面前的少年比前世的摄政王而言,到底差了点道行。
“在看什么?”虞灵犀在他身边站定,玉兰花香沁人心扉,干干净净。
宁殷勾着没有温度的笑意:“看戏。”
虞灵犀狐疑,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登时无言。
哪里是戏?
分明是一条儿臂粗的黑蛇蛰伏在花丛中,仰首吐信,准备猎杀一只毫不知情的金丝雀。
第23章 救吗
一颗石子“啪嗒”打在树干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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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蛇扑了个空,吐信缩回花丛,藏匿了踪迹。
宁殷的“好戏”没了,这才侧首望向虞灵犀,黑冰似的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。
花树下的少女眉目如画,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灰道:“我不喜欢蛇。被人焐暖了还得反咬人一口,凉薄冷血,忘恩负义皆是它。”
宁殷笑了,很轻的一声。
“可是小姐,蛇本就是要咬人的啊。”
可他眼里没有丁点笑意,带着淡淡的嘲,“它生而冷血,活在阴暗之中,已然适应不了人的温度,怎能怪它反咬?”
邪门歪理,和前世一样让人无从辩驳。
“得找个侍卫,把它赶走。”虞灵犀想到这种冰冷的东西,还是瘆得慌。
“你应该把它杀了。”宁殷望着树上盘绕的黑蛇,突然说。
虞灵犀望着宁殷的侧颜,一时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。
前世她猜不透宁殷的心思时,便会适时服软。所以,她垂眸抬起瘀伤结痂的左手,朝他摊开掌心,似是无意地轻叹:“我手还疼着。”
宁殷果然眼尾微挑。
她自己发狠抽的,到头来还要在他面前卖可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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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灵犀瞥他:“你说呢?”
宁殷摇头:“小姐太聪明了,我猜不明白。”
被真正聪明的人夸“聪明”,虞灵犀真不知道是该骄傲,还是自惭。
“让你欠我一份情,总比让你多一分恨好。”
虞灵犀直言,“何况,此事我也有责任。”
宁殷便不再说话了。
一朵白玉兰花从枝头坠落,落在虞灵犀脚下,发出柔软的声响。
她蹲身拾起那朵花瓣完好的玉兰,便听宁殷淡漠的嗓音自身边响起:“那小姐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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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没有砍下青霄的右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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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的是探望薛岑的那日,虞灵犀没理他,而选择搭着青霄的手臂上马车的事。
三天了!
他压根没有反思冷静,就在阴恻恻琢磨这件事!
虞灵犀脑仁疼,什么脾气都没了,起身叹道:“卫七,你难道对这世间,没有过丁点的慈悲情爱吗?”
“爱?”宁殷忽的笑了起来。
重生相逢这么久来,虞灵犀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恣意又凉薄的笑容,春风化雪,却又嘲弄众生。
“我是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啊。”
他虽笑着,眸子像是冻结的潭,毫无波澜地望着虞灵犀,“没有人教过我这种东西。”
虞灵犀握着那朵白玉兰,心绪起伏,又归于平静。
她终于笃定了,光靠物质上的小恩小惠,根本不可能扭转宁殷的心性。
他生活在残酷的黑暗中,缺乏正常人的感情。而教会他礼义廉耻的前提,是先让他成为一个知情识爱的正常人。
他们静静站了很久,直至花瓣铺了一地。
虞灵犀走后,宁殷站在远处,手里还拿着一朵馨香的白玉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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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以为虞灵犀会生气,但少女沉吟许久,只是将手中的玉兰花递了过来,告诉他:“卫七,我们不是仇人。虞府,也不会是斗兽场。”
宁殷垂眸望着掌心娇弱的话,片刻,缓缓攥拢修长的五指。
轻嗤一声,不知该说她是傻还是聪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