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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不弃沉默了。他终于意识到,当他试图合理化徐徒然的行为时,他这个思路本身,或许就是极不合理的。
“你们在说小张?”苏穗儿原本一直紧张地看着翻书包的女孩,闻言忍不住插嘴,“跟着罗宇的那个?他现在没事吧?”
“……”杨不弃笔杆子不停,低头认真回忆了一下。
他记得,自己当时急着进来找徐徒然,所以下手有一点点狠。没记错的话似乎揍掉对方两颗牙,掰断了对方的几根小树枝,貌似还扭了他胳膊……
“嗯,没事。”回忆完毕,他淡定点头,“他现在的情况很稳定。”
“……”苏穗儿不信任地看他一眼,转头继续警觉地盯着小女孩。
那女孩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窃窃私语,自管自地翻书包,又找出了两张空白作文纸,还有一大把的红笔
“来,都坐下写吧。”
她将纸笔放在写字台上,笑盈盈的:“就写《我的伟大父亲》。注意,不可以偏题,一定要完全写出他的伟大——”
“如果写不出来呢?”苏穗儿沉声道,“我们会怎么样?”
“那我会拿范文给你们抄。”女孩道,“多抄几遍,你们就知道父亲的伟大之处了。”
“别抄。”杨不弃小声道,“会被【创建和谐家园】。”
徐徒然看他一眼,终于忍不住道:“你现在到底是在干嘛?”
她之前就很想问了。从她进来开始,杨不弃就一直在纸上乱涂乱画,完全的迷惑行为。
杨不弃:……
“她让我写作文的时候,我说我不识字。她就让我抄字典。”杨不弃闭了闭眼,“结果那字典里也全是【创建和谐家园】的东西。”
他不敢看那些东西,也不敢下笔,只能一直乱涂乱画,以防被趁虚而入。
“那些作文也是,全是歌颂‘它’的。”苏穗儿靠近徐徒然,“不管她说什么,不能写,不能抄,不能看。如果被【创建和谐家园】,就被变成它的信徒……”
问题是不写的话,就不能出去……
徐徒然思索片刻,再次打量了面前的女孩一眼,忽然开口:
“问一下,什么样的作文,才能让你满意啊?”
“当然是要赞美它的!”女孩立刻答道。她完全不管几人的交头接耳,但别人一和她说话,却是有问必答——而且肢体语言和表情都极其丰富。
“要赞美它!要传颂它的事迹!要让看到文章的人,都能发自内心地为它感到惊叹!”女孩绞起身前的两个血管,做出了一个仿佛祷告般的手势。
徐徒然随手拿起一支红笔,在作文纸上戳了戳,又道:“可我都没怎么接触过它,我怎么知道它有哪些事迹?”
“它无所不能。”女孩放低了声音,“只要是你写出来的,它都一定能办到。”
“……行,大致明白了。”徐徒然抿了抿唇,“再确认下,重点就是要让别人‘惊叹’,对吧!”
女孩甜美地点头。
徐徒然:“有字数要求吗?”
“追随你的本心。”女孩道,“当你真正接受了它,你就会发现,对它的赞美,哪怕用尽你浑身的血都书写不完……”
“懂了,那就先写个八百意思一下吧。”徐徒然点了点头,直接坐在了杨不弃的旁边。
杨不弃:……?!
“喂,等等,不可以!”苏穗儿瞪大眼睛,五指立刻对准了徐徒然,“不可以写这种东西!你会被【创建和谐家园】——唔!”
话未说完,她人忽然被小女孩拍到了一边。
向来不管他们交谈的小女孩,这会儿终于露出了些许阴狠的表情。
“不可以干扰别人写作文。”她用一根血管将苏穗儿抵在墙上,认真道,“这是神圣的事情。”
“……!”苏穗儿忿忿瞪她一眼,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奋笔疾书的徐徒然,满心满眼都是难以掩藏的焦急。
“拦住她——”她艰难出声,话才出口便感到喉头一紧,所有声音都被强压了回去。
……倒是坐在徐徒然旁边的杨不弃,用余光往徐徒然的作文纸上扫了几眼后,忽然露出微妙的表情。
片刻,又听他迟疑开口:“那个,你别管她了。”
苏穗儿:“……?”
杨不弃深深看她一眼,意味不明地再次重复:“不用管了,随她去吧。”
苏穗儿:……?!!
另一边,徐徒然洋洋洒洒,转眼就已经写完了第一段。
【我的父亲,是一个伟大的父亲……他的伟大,体现在他的无所不能……】
【所谓的无所不能,即是说,它能做到寻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。比如说,它敢吃屎……】
【对,我想它一定是敢的,毕竟它是那么的无所不能……】
杨不弃:……
就,怎么说呢。
哪怕徐徒然被成功【创建和谐家园】了,他觉得对面应该也不太会想要这个信徒。
就还挺安心的。
第二十六章
【恭喜您,获得十点作死值。】
【恭喜您,获得十点作死值。】
【恭喜您,获得十点作死值。】
……
几乎每写下一个“吃屎”,徐徒然脑子里就有一声提示音响。
虽然对自己写的东西挺嫌弃,但不得不说,接二连三的进账声还是让人很舒坦的。
徐徒然暗自点头,又隐隐有些庆幸。她本来也就是写着试试而已,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,自己似乎也没有像杨不弃他们说的那样被【创建和谐家园】……
那或许,在“吃屎”之外,自己还可以有一些别的尝试?
比如鼓吹“它”可以自己杀了自己?那它会照办吗?如果会的话,那一切不就都解决了?又或许,她可以赞颂它的仁慈,仁慈到会主动解除“域”,放归所有被引入的生灵……
徐徒然越想越是深入,不知不觉间,落笔的速度越来越快。
就在此时,脚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。
她被这疼痛激得回过神来,低头一看,正见杨不弃的脚正踩在自己脚背上,又碾了一下,方才收回。
徐徒然:……?!
她心里犯起嘀咕,抬头去看杨不弃的脸,却见他正不住用眼神指向自己的作文纸,嘴唇紧抿,说不出的焦急。
徐徒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心头登时一惊——她这才发现,自己的作文纸上,不知何时,又多出来了好几行文字。
那文字一开始的字迹,还与自己的保持着一致,字形也算得上端正。然而越往后面越凌乱,一撇一捺都仿佛要飞起来,更惊人的是其中的内容——
全是赞美与歌颂。赞美“它”的强大,歌颂“它”的仁慈。
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刚才发生了什么?
徐徒然蓦地感到一阵后怕,连忙将这多出来的几行字划掉。杨不弃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:
“别想其他有的没的,就按照你原来的想法写。你越关注它,它越关注你——明白了吗?”
徐徒然心头微乱,低低应了一声,深吸口气,偷偷朝小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,见她没注意自己,忙往那几行字上又重重划了几道,直至涂到字都看不见,方迅速捡回思路,又开始创作自己的赞美文学,继续让那位伟大的父亲吃屎。
收敛心神之后,那种恍惚之间被代笔的状态总算没有再次出现。徐徒然松了口气,往杨不弃的方向看了一眼,神情又是一变。
“杨不弃?杨不弃!你看看你自己写的什么?!”
她低低叫了一声,杨不弃循声望过来,一脸茫然,手中的笔却是片刻不停。徐徒然连着提醒几遍,他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问题所在。徐徒然没法,只能效仿他先前的做法,将脚探了过去,用力往下一踩!
杨不弃“嘶”了一声,眼神瞬间变了:“怎么?”
徐徒然再次示意他看自己的纸。杨不弃茫然低头,旋即便听他到吸了口气——
就像不久前的徐徒然一样,他的纸上也多出了些东西。
原本只是敷衍的乱涂乱画,不知不觉间变得端正起来,赞颂的词语一个一个排列其上,宛如发自内心的呐喊。
杨不弃登时后背一阵发凉,忙将所有的字全部涂掉。他低声谢过徐徒然的提醒,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纸上。
真的好险。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。
他知道在这种时候,越是去思考关于“它”的事,就越容易受到影响。然而他方才的注意力实际全在徐徒然身上,只是捎带着想了想,万一她的作文激怒了“它”该如何是好——谁能想到,这样居然也能中招。
好在徐徒然的提醒来得及时……杨不弃喉头滚动一下,再次在纸上涂画起来。
类似的情况,他以前没有遇到过。但他大致能够明白,这个房间存在的意义——“它”需要的不仅是食物,还有信徒。相比起来,后者对它的助益,显然更为实际。
它愿意被人关注与想象,且乐意去符合那些想象,尽管这种“符合”,往往是以扭曲的形式实现。当你企图认知它的时候,它就可以反过来,影响你的认知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徐徒然的做法或许是有道理的——她这种写法,与其说是在认知,不如说是在泼脏水。对面估计也不太愿意认领这份认知……毕竟虽然装得一副很牛批的样子,到底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的神,若是由能力者转化而来的,说不定还保留着些人性……
换言之,这点脸还是要的。
杨不弃垂下眸子,面上露出几分思索。恍惚间脚上又传来一阵痛,猛地惊醒过来,这才发现自己的纸上又多出了好些热情到肉麻的赞美之词。
他一阵心惊肉跳,忙全部涂掉重写,当下收住思绪,放空脑袋,这才感觉舒服了些。
又过几分钟,徐徒然终于完成了自己那篇充满了味道和废话的爸见打文学,以“我伟大的父亲啊,就是如此伟大”进行了一个完美的收尾。
她非常自信地将这篇文章交了上去。
小女孩也非常高兴地收了。
被按在墙上的苏穗儿终于被放了下来,脸上犹自带着几分茫然和焦急。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杨不弃沉默闭眼,一方面恨不得当场夺门而出以避开接下去令人不忍直视的发展,但另一方面……
不得不说,对于小女孩的反应,他还真挺好奇的。
而那个小女孩,在看完作文后——毫不意外地炸了。
严格来说,她根本没有将作文看“完”。才只看了前两段,就将作文纸一扔,开始挥舞着血管大喊大叫了。
“不对,不对!不可以这样写!全都重写!重写——”
高分贝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,震得人脑瓜子稳稳作响,耳膜都仿佛要开裂。徐徒然一手捂着耳朵,灵活地蹲下身,避开从头顶横掠过去的血管,一本正经地开口:
“哪里不对了?这难道不符合你的作文要求吗?”
小女孩:???
我让你写吃屎了?!